| 对当前我国贸易项下异常资金流入的分析－－兼评渣打银行王志浩关于贸易顺差的研究报告 |
| 管涛，王信，潘宏胜，林艳红 2007-09-04 |
| 摘 要： |
近两年来，我国贸易顺差的大幅增加引起广泛关注。有研究认为，2005年中国贸易顺差中有三分之二属于投机性资金流入。但我们认为，中国贸易出现较大顺差是经济发展阶段及国内外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是基本正常的。虽然不排除存在通过进出口伪报方式的投机资金流入，但规模较为有限。针对贸易顺差持续扩大以及可能存在的投机资金流入，应加大政策调整和监管力度。 |
| 关键词： |
贸易顺差，异常资金，资金流入，投机性资金，经济发展阶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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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当前我国对外贸易出现较大顺差基本正常
1994年以来，我国对外贸易连年顺差，近两年顺差规模明显扩大。2005年，外贸顺差从 2004年的321亿美元猛增至1019亿美元，占GDP的4.6%，比上年提高2.9个百分点。2006年实现顺差1775亿美元，同比增长74%，约占GDP的7%（图1）。渣打银行2006年4月的一份报告根据我与主要贸易伙伴间的贸易统计数据差异推算认为，2005年我国贸易顺差实际仅约350亿美元，余下的670亿美元是异常资金流入（王志浩，2006）。我们认为，目前我国贸易较大顺差有其必然性、合理性，尽管不能排除有非贸易资金流动混入其中，但总体来看是正常的。
图1：1994年以来贸易顺差额占GDP的比重
（一）贸易较大顺差反映了我国国民储蓄的持续较快增长。
近年来，我国投资增长较快，但国民储蓄增长更快，储蓄对投资的缺口进一步扩大，形成经常项目顺差增加。据测算，我国投资率（国内资本形成／CDP）从2001年的 38%提高到2005年的44%，而同期国民储蓄率 （国民总储蓄／GDP）从40%上升到51%。国民储蓄包括家庭储蓄、企业储蓄和政府储蓄，近年这三项储蓄均处于较高水平。2000年后，我国家庭储蓄基本保持在16%左右，明显高于主要发达国家。近年来财政收入大幅增长，但教育、公共卫生、行政等消费性财政支出比例较低，导致政府储蓄增长较快。从企业储蓄来看，近年国有企业利润大幅增长，2005年达到9047亿元，比上年增长25%，但由于国有企业与政府的利润分配机制尚未理顺，国有企业很少向国有股东分红派息，一定程度上导致国有企业储蓄增加；而民营企业由于从正规金融体系融资有一定的难度，往往依赖保留收益用于日常经营和扩大投资，储蓄增长也很快。企业储蓄现已超过居民储蓄成为国民储蓄的最主要来源。王志浩（2006）从储蓄投资关系的角度印证其判断，但将企业增加值减去固定资产投资视为企业储蓄，而不是根据国民收入账户中企业储蓄等于保留收益与固定资产折旧之和来测算，导致企业储蓄偏低。IMF（2005）认为，2000年以来我国企业储蓄率明显上升，可以用国民储蓄投资的缺口变化来解释贸易顺差变动。
（二）贸易较大顺差反映了我国生产能力的快速提升。
2002-2005年，我国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资金来源包括外商直接投资）年均增长28%，2006年前三季度增长29.6%。投资高增长导致我国制造业生产能力迅速扩大，一些行业出现产能过剩。如2002-2005年，计算机、手机、传真机、集成电路等电子类产品生产能力扩大236%-821%；粗钢、生铁、钢材等原材料扩大112%-147%；汽车、家电等产品扩大 144%-190%（图2）。我国已成为世界第一大铁合金生产、消费和出口国家，但2005年全国产能利用率仅为48%，部分地区低至30%。另据预测，2006年国内煤炭产能剩余1.5亿－2亿吨，焦化业产能剩余率约24%。生产能力的迅速扩张促进了工业的发展，2002-2005年，工业增加值增长118.8%，其中煤炭采掘业、金属铸造业增长210%左右，食品加工、纺织品、毛：绒制品、电子等行业增速也超过100%。制造业生产大幅增加，推动出口迅速扩张，同时对进口形成替代。2005年我国贸易顺差骤然扩大，很大程度是因为进口增速大幅回落，而出口仍保持较快增长（图3）。2006年出口增长快于进口7.2个百分点，导致贸易顺差进一步扩大。
图2：2002-2005年部分主要工业产品生产能力扩大程度
图3：2002年以来阅读出口与进口增速差异（%）
从国际产业转移来看，20世纪90年代中期以来，我国每年吸引外商直接投资净流人超过400亿美元。这些FDI以绿地投资为主，利用我国劳动力比较优势，把中国作为国际产业转移的承接地，发展加工制造业，然后再出口。经过多年的发展，外商投资企业生产能力已达到相当规模，出口能量显著释放。2002-2006年，外商投资企业出口年均增长35%，较全国平均水平高出3.6个百分点；外商投资企业进出口顺差累计1807亿美元，相当于总顺差的49.1%。
（三）贸易较大顺差还反映了强劲的外部需求因素。
从历史上看，我国出口持续较快增长的时期一般较短。1978年以来，除改革开放之初的几年因基数较低增长较快以外，出口增长率18%以上的年份最多持续2年。而本轮出口高增长自2002年7月开始，到2006年底已延续了54个月。这主要与世界经济环境、我国在国际分工中的地位以及主要贸易国经济增长相关。近几年是上世纪70年代初以来世界经济增长的最好时期。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统计， 2002-2005年世界经济年均增长4.3%。其中，我国最大出口目的地的美国和欧盟经济分别增长 3.2%和1.3%。这些发达国家以第三产业为主，制造业等劳动密集型行业因大量向发展中国家转移而出现一定程度的"空洞化"，因此诸如工业品、服装、生活用品等依赖进口。我国物美价廉的商品正好符合了这一需求。其中，近年来我国机电产品出口增速一直高于出口总体增速，2006年，机电产品出口占出口总额的比重已达 56.7%。实证研究表明，经合组织国家先行指标与我国出口相关性很强。随着这些国家经济总量的增长，国际市场对我国商品的需求不断增加 （图4）。此外，2005年1月1日，世贸组织成员取消了对我服装和纺织品的进口配额限制，也推动了我相关产品出口的增加。2005年，纺织品服装对欧盟、美国出口分别增长57%和71%； 2006年前三季度纺织品服装出口额突破千亿美元大关，全年有望超过1500亿美元。
图4：1996年以来我国对美国和欧盟的出口
另外，贸易体制的变化、人民币汇率调整也是导致贸易顺差扩大的原因。自2004年7月 1日起，我国取消对外贸经营权的审批，刺激了集体、私营等类型企业出口规模不断扩大，其占全部出口的比重从2003年的13.7%2Z升到 2006年前三季度的22%。人民币升值强化了汇率调节贸易收支的J曲线效应，加之部分企业预期出口退税率下调和人民币升值而加快出口、推迟进口，也导致贸易顺差扩大。
总之，我国当前的贸易顺差格局是由经济发展阶段及国内外诸多因素决定的。从国际经验来看，工业化国家在经济起飞时往往都会出现贸易较大顺差。当前我国贸易顺差与进出口总额之比不是很高，2005年为7.2%，历史上最高为1998年的13.4%。从横向比较看，日本在上世纪70-90年代大部分年份，该比率保持在 10%-20%之间，1984年曾达到24%的最高水平；德国在贸易顺差较大的80年代后半期，该比率为12%左右。
二、贸易项下存在进出口价格伪报现象但规模有限
在进出口环节高报或低报价格，是国际普遍现象。据Reinhart & Rogoff（2002）测算，各贸易伙伴之间的进出口数据普遍存在一定差异，扣除运保费等因素后仍存在的差异可能是异常资金流动。如1990-2001年，亚太发展中国家出口低报占出口价值的比重平均为24.1%，亚洲发达国家为10.3%，一些加勒比国家甚至高达60%，形成严重的资本外逃。从我国情况看，近年来一些非法资金有可能通过贸易项下高报出口、低报进口流入，以获取人民币升值、人民币资产增值、骗取出口退税或逃避进口征税等好处。外商投资企业是我国对外贸易的主体，较易通过跨境关联交易和转移定价实现跨境资本流动。从监管角度来看，海关对不涉税的出口商品基本不审价，即使进行价格审查，由于进出口商品品种、样式差异很大，审价难度较大。因此，个别行业和企业可能会进行进出口价格伪报，导致异常资金流动。例如，近期我国总体贸易条件持续恶化，但在信息技术等部分产品出现了出口价格上升、进口价格下降的情况。然而，由于下述原因，高报出口、低报进口价格的总体规模不会很大，尤其是在与反方向的进出口价格伪报对冲后，净额更为有限。
（一）出口交货值、主要港口外贸货物吞吐量增长与进出口额增长并未出现大的偏离。
2002年以来，出口交货值年均增长31.1%，与同期出口年均增速基本持平。2005年，沿海主要港口外贸吞吐量同比增长19.1%，比上年同期进出口增速低4.1个百分点，两者之差与 1996~2004年的情况基本相同。2006年前9个月，两者之差扩大到6.2个百分点，但考虑到空运、铁路运输、进出口价格变化等因素，上述差距在正常范围之内。
（二）我国贸易条件指数未出现明显改善。
如果存在大规模高报出口、低报进口的行为，中国工业品出口单价应明显上升、进口单价应明显下降。2005年以来，我国工业品出口单价指数一直呈下降趋势，2006年3月比2005年年初下降6.7个百分点。此后出口单价同比止跌回升，但进口单价增长更快，贸易条件趋于恶化。我国对外贸易总体上仍未摆脱"买什么，什么涨；卖什么，什么跌"的尴尬局面。
（三）贸易数据难以支持高报出口、低报进口的判断。
一是内地与香港有着天然的密切联系，资金转移很可能通过内地与香港的转口贸易进行。如果内地存在高报出口、低报进口的现象，那么内地统计的对香港出口应高于香港统计的自内地进口，同时内地统计的自港进口应低于香港统计的对内地出口。但实际情况正相反，近年来内地统计的自港进口高于香港统计的向内地出口，且两者差距明显扩大，2005年达到1176亿美元（图5）。二是加工贸易顺差并未出现迅猛增长。一般认为，加工贸易具有"两头在外"、大进大出的特点，且加工贸易的绝大部分是由外商投资企业进行，较易于高报出口、低报进口。但从加工贸易顺差与全部顺差的比率来看，2005年为140%，比2004年下降了193个百分点，去年前三季度进一步下降至117%。
图5：内地与香港出口统计差异
（四）成本收益权衡对大规模进出口高低报有一定抑制作用。
近年来，随着各部门监管的加强，不法企业伪造增值税发票、海关报关单、外汇核销单等单据的政策风险明显加大。为加强对货物贸易的转移定价监管，1992年制定了《关联企业间业务往来税务管理实施办法》， 2002年发布的《税收征管法》实施细则进一步规范了转让定价税制，2004年9月发布《关联企业间业务往来预约定价实施细则》 （试行），在绝大部分省市建立了专门的反避税机构。另外，出口高报、进口低报还有一定的税务成本。目前增值税率为17%，退税率最高为13%，以骗退税为目的的出口高报至少需要承担4个百分点的增值税成本。高报出口意味着虚增利润，所得税支出随之上升。目前处于"两免三减半"优惠期的外资企业可能适用的所得税率为15%，过了优惠期的外资企业则需缴纳33%的所得税，远高于人民币可能的升值幅度。因此，高报出口的获利空间较小。
（六）出口价格高低报现象并存且最终净额方向难以断定。
现实中，我国目前还有不少私营企业出口低报，并以个人名义收支外汇以达到规避税收的目的。而且，国内企业在出口中低价竞销、恶意竞争的现象较为严重，2006年 9月份我国还专门出台防止低价出口的管理办法，对一些出口产品价格进行指导性监控。与反向的进出口价格伪报对冲后，最终的净额方向难以简单判断，数额也不会像单向统计的那么大。例如，日常外贸出口中既有预收货款的，也有延期收汇的。一般认为现阶段前者应更为普遍。但实际上，有关部门的监测结果显示，现在全国范围内，少收汇地区多于多收汇地区，轧差以后全国竟然是净少收汇，与很多人的预想大相径庭。
（七）即使出口价格异常波动也不一定说明有高报行为。
如某次调查中发现，广东东莞某公司出口电源供应器，2001-2005年，其产品品种由10种扩大到526种，价格跨度从3.72- 28.26美元扩大到2.25~272.43美元，但是销售毛利率稳中有降，从5.9%下降到3.5%。该公司利润率与同期产品价格无明显关联性，也无充分证据表明公司有高报出口、加大资金流人的嫌疑。据企业解释，这主要是由于产品周期短、升级换代快、原材料质量和技术规格要求高，同时产品平均成本增加。而且，如果出现大规模的高低报情况，外商投资企业的盈利状况应有明显改善，但当前外商投资企业明亏实盈的情况仍然十分普遍。
此外，王志浩（2006）的分析方法本身还存在一定的缺陷。一是报告认为，近年来中国统计向主要贸易伙伴的出口小于贸易伙伴统计的自华进口、中国进口大于贸易伙伴对华出口的差距明显缩小，主要是因为中国企业从1998年前后的高报进口、低报出口转向高报出口、低报进口。但实际上，随着中国进出口的快速增长，分子和分母同时放大，上述比率有可能缩小。二是报告以2003年作为从对人民币看淡到看好的转折点，实际上，中外进出口统计数据差距从2000年开始就已经开始稳步缩小，这很难用汇率预期带来的进出口伪报来解释这一现象（图6）。三是中国与贸易伙伴进出口统计存在明显差异，很大程度上是由于中国经香港转口贸易因素。但报告假设其他因素不变。实际上，中国人世后，香港转口贸易地位下降，中国与贸易伙伴更多地进行直接贸易。此外，中国存在大量加工贸易，进出口数量大、周转快，可能导致统计误差大。四是从报告的推算方法来看，基准年份对测算结果十分重要，甚至会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表1）。例如，如果以2002年为正常水平，2005年中国出现资金外逃1484亿美元，出现贸易逆差464亿美元，则显然与实际情况严重不符。
表1：根据王志浩（2006）方法测算的2005年进出口差额（按不同基准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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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准年份 |
2002 |
2003 |
2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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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基准年份测算的2005年进出口差额 |
-464 |
350 |
752 |
图6：中外进出口统计数据差距
三、努力促进贸易收支平衡，但不宜采取过激的措施
我国贸易顺差是国内储蓄大于投资、制造业供大于求的结果，反映了我国经济市场化、工业化进程加快，积极发扬比较优势参与国际分工，以及国内经济运行中仍存在一些深层次的总量和结构性、体制性矛盾等特点。从近期来看，各项改革和结构的调整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如果国内外经济没有出现大的变化，相当一段时期内我国贸易项下还将持续较大顺差。假设在2006年基础上每年外贸进出口总额增长 15%，贸易顺差占进出口额即使从当前的8%下降到5%，到2010年"十一五"期末仍有可能达到1500亿美元。
如前所述，现阶段我国贸易出现较大顺差是基本正常的，有利于促进我国经济增长与扩大就业，有利于增加外汇储备和提高我国整体抗风险能力。在扩大对外开放过程中，与其他国家或经济体出现经贸摩擦是正常的，必须以平常心对待。但是，也必须高度重视由贸易持续大额顺差引发的加剧国际收支不平衡，加大人民币升值压力，影响宏观调控等问题。中央经济工作会议深刻指出，当前我国国际收支领域的主要矛盾已经从外汇短缺转为贸易顺差过大、外汇储备较快增长，必须把促进国际收支平衡作为保持宏观经济稳定发展的重要任务。针对贸易顺差中不合理、不正常因素虚增的部分，应加大政策调整和监管的力度：
－－推动加工贸易转型升级，促进出口产品结构优化，适当对"两高一资"出口产品征税。但由于出口仍然是拉动我国经济增长的主要力量，不宜对出口普遍征税。降低非关税壁垒，按市场化原则优化进口结构，增加原材料、能源和先进技术设备的进口。
－－敦促企业加强社会责任，提高劳工工资，切实落实劳工的医疗、养老保险等，将土地成本、环境污染成本纳入企业成本核算体系，使企业生产成本更加真实、显性。
－－完善商务、海关、税务、外汇等部门的政策协调和信息沟通，加强对进出口伪报的联合监管，避免出现管理漏洞。加强与主要贸易伙伴国的信息沟通和价格比较，有效监测进出口高低报行为。
－－逐步降低外资企业税收优惠，加大跨国公司内部定价的交易成本。
－－完善央行对外汇市场的调控，适时扩大人民币汇率弹性，缓解人民币升值预期。
当然，促进贸易收支平衡的根本措施，是夯实贸易平衡的经济基础。如继续扩大内需，加快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适当调整收支分配政策，加大财政对基本养老、医疗和教育方面的支出，减少居民的预防性储蓄，促进消费增长；加快发展多元化的金融市场，增强证券市场融资功能，推动消费信贷的发展，促进储蓄更好地转化为消费和投资；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大力发展高新技术产业和服务业，促进国民经济可持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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